骑鲸闲客  

【Summary】

校园年下。大一学弟叶 x 大三助教黄。

应该不长。

(B篇) 

——

R大学有一个学意大利文的中国人，叫黄少天。

意大利文像意大利面一样柔软，他把那些单词句子放在嘴里嚼了两年，终于不满足于将舌头练得能给樱桃杆打结。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有“那味儿”，黄少天在自己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向系里报了名，申请每周五在教学楼下面的露天卡座摆摊两个小时，帮忙在语言课外继续贩卖披萨风味的句子。

九月份开学，黄助教走马上任。写着“黄少天”名字的纸牌在阳光下第一次晒够两个小时，他就不自觉地有了为人师的自信，又渐渐有了为人师的烦恼。

起初他的烦恼是学生的积极性太弱。大多数人对课业有一种近乎类似情侣脱离热恋期后短暂的厌倦感，不愿意在连续五天的朝夕相对后再抽一点时间陪课本喝下午茶，于是连累他也受了冷落。黄助教初为人师就不得已放弃了一项人生的重要爱好——讲话，贩卖答案的生意惨淡，他只好常常一个人呆坐，往往翻遍了手头的书，连旁边灌木的树叶都数了三次，还等不到一个人来给他一个开口说话的理由。

校庆晚会之后，这样的苦日子好歹到了头，甜日子赶上来，却又生了新的烦恼。要怪就怪之前外语学院出小品节目缺一个主演的时候，派了那节目的导演兼主演过来做说客——苏沐橙是他直系学妹，又极为他考虑的样子，说保证给他安排的是一个不费力的角色；他盛情难却，硬着头皮上阵，演了个意归风流小少爷，在戏里的主要任务就是操着一口语速过快的意大利文和别人搭讪。

没想到，这活广告效果太好，晚会结束后学生就“积极”了起来，其中还有一部分是金发碧眼的交换生。校庆后的那个周五，他的下午就突然被不同型号、不同国家出品的意式浓缩承包，每一个都以为他像戏里那样喜欢甜言蜜语，于是争相卖弄脑内制糖机器的强大，故意往旁边的凳子坐，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往外吐奶精和蜜糖，听得他喉头发腻。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找到消食解腻的良方了——

摆脱掉在番茄肉酱里游泳归国的小少爷剧本的第二个星期，黄助教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奇怪的学生。

或者也不对，这人不能算是合格的学生，他从不排队，从不提问，也不主动凑上来推销甜味，只是饶有兴致地坐在一边听他和别人飙外语、讲语法，看起来非常缺乏在这里花费时间的正当理由。

——这是黄少天今天第四次、本月总第十五次偷偷观察那个人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但他又主动为对方开脱：刚进大学的小朋友往往比较腼腆嘛，只听不问也并不奇怪。他这样想，却依旧对这个莫名其妙跑来旁听的人上心。

这其中有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理由：他主观地认为自己需要扳回一城，用一次占据主动的胜利抵消上一次犯的糊涂。

 

黄少天曾经见过那个人。

晚会前夜彩排的时间长，一个个节目轮下来，两次上场间的空档长得够凑成五六次幕间休息。用不着他上场的时候太多，近傍晚时手机电量见红，他不敢再折腾，眼看着还有好一阵才再轮到他们，跟苏沐橙说了一声，便拿了充电线换座位。

学校礼堂里按规定是不许抽烟的，只有侧面一扇通到户外的小门附近开辟出一小方“吸烟区”。他贴着墙搜索可用的插座，走近那扇门附近时，就看见了那个人。

当时对方正在抽烟，黄少天和晚霞一起看见他，那层傍晚的粉金色一下舍弃了疏懒的树，融在他举起来点烟的那半条裸露的手臂上。他抽烟的样子很怪，通常犯了烟瘾的人享受烟气过肺的时候总是专心的，那个人却显然心有旁骛。黄少天一开始看见，还以为有另一个节目要翻排小巷垃圾桶烟灰缸里煲出来的港式爱情故事，而那个人要演的是更年轻却更成熟的张志明，正在练习一场等不到余春娇的独角戏。

那人夹着烟的手离开嘴唇，神情淡定，却颇有目的地向舞台聚光的点看，隐隐藏着些期待，像在寻找某一个主角。黄少天的视线顺着那轨迹原路折返，意外落在对方的喉结和硬朗的下颌线上再走不动。那人却像感知到一样，倏地将目光转回，与他来不及避开的眼神轻轻一触。

黄少天顿时窘得赶紧低下头去，把着电源线乱对了几次，才终于把手机电源插上。他盯着锁屏界面看了十秒钟，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尴尬——被他逮个正着的那个人，明明才是应该尴尬的人吧！他是名正言顺的演职人员，犯不着为发现一个窥视舞台的人心虚。他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做目击者，但再一抬头时，门外只剩半个红了脸的太阳。

 

可惜黄助教盯了这位学生这么久，还是没能占尽先机。

他还不知道，自己最开始将答疑时间定在下午茶的点，就又一次失策了。

那天他午饭吃得早，不到三点钟就又有点饿了。他坐在卡座上等了十分钟，没能把书上弯弯曲曲的笔画看成一碗面条，也没等到人来，想着毕竟还没到工作的正点，就决定先买点什么填填肚子。

好在这栋楼离校门口不远。他馋了马路旁边新开的一家手抓饼很久，正好趁此机会溜出学校去买。不料周末时间那家店人气实在旺了点，等他抱着一个手抓饼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秋老虎的余威还没过去，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那人在他平时的座位一旁站着，像是等了有一阵了。黄少天一步步走过去，看见对方的T恤已经被汗沾得有点湿，隐隐可见肩胛骨的形状。
他自己也有点热，多半是因为窘迫的缘故。他急忙把手抓饼收起来，抢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啊！今天临时有事耽搁了时间，所以来晚了一点！”
那人笑了笑，视线精准地落在他背过去的手臂上：“你去排队了？”
黄少天感觉自己背后那股鸡蛋培根的香味突然有了意识，一味收不住似地往外涌。之前他还以为这同学是太羞涩才不敢搭话，没想到这人说第一句话时失语的反而是他自己。

黄助教万万想不到自己开工小半个学期还能被学生逮迟到逮个现行，心想这人或许注定是他的冤家，否则怎么还不认识就足足让他尴尬了两次？

但现在既然被发现了，还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黄少天决定认命，干脆大大方方把手抓饼拿出来啃上一大口，把自己的嘴塞得鼓鼓囊囊，见学生还没提出别的投诉意见，他才勉强敢重新对上对方的视线，顺便含糊地转移话题。

“那个……我说同学，你每个星期都来这儿做到底要干嘛啊，我看你来好多次了。”
那人转过身去看了看，发现还没有学生往这边赶，于是安心地在他对面坐下。

“别人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黄少天吞下刚才那一大口，用包装纸擦了擦油乎乎的指头，从背包里抽出习题册来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原来你是来问问题的，那怎么每次都那么犹豫啊！学长以亲身经历告诉你答疑这种事情拖不得，过了这村没这店啊，所以有什么就问呗！”
但对方好像对他的现身说法并不感冒。

“我是有问题，”奇怪的学生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弯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但现在还不能问。”
黄少天惊得打了个嗝。对面的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拍了拍胸口，心里嘀咕一声“神经兮兮”，嘴上却问道：“那你还花两小时坐在这里？不无聊吗？没有课吗？”
“有啊。”

“不是我说啊这位学弟，你无故旷课不太好吧？考勤分会很难看的！”

“我没旷课，”那人敲了敲他面前摊开的习题，“在你这儿上着呢，旁听，行吗？”

“……”黄少天无语了。

每星期在这里坐着，都过这么久了，难不成我现在还能赶你吗？

不过，以前他大一找助教答疑的时候，好像也见过这种不问问题只是来听答案的同学，来旁听几次答疑的确不奇怪——反正光坐两个小时等不到人问问题的时候也挺无聊，有个人能打发时间聊聊天似乎也不错，没准还能避开点他不喜欢的糖衣炮弹输出。

或许美食真有舒缓情绪的效果，黄少天多嚼两口手抓饼，就很快找足理由接受了这个有明显漏洞的设定。

“也不是说不行……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你都坐这那么久了，虽然没说过话，但我们俩也算半个熟人了，我老叫你同学同学的好像不太好。”黄少天说，却绝口不提之前在礼堂的事。万一人家其实没认出来，他自己岂不是白招供了？

“叶修。”

“哦哦哦好！”黄少天松了一口气，顺手把习题本封面掀回来，“我叫黄……”

“少天。”叶修笑。

自己名字单叫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吗？

黄少天一愣，竟被他这一声搞得有点出神，思绪又回到那个傍晚去了，奇妙地开始重构当时见到的画面。

“我知道你叫黄少天。”叶修说。

黄少天这才意识到他在接自己的话。

“切……就你聪明？谁不知道啊，这牌子上就写着呢。”

他埋头咬完最后一口手抓饼——这是他遇到叶修以来第三次尴尬。

“啧，但我之前就知道了。”但他这学弟好像认真劲儿上来了，非要跟他说明白，学着最后谢幕主持报演员名字时的意大利腔调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少天，那个说意大利语的中国小少爷。”
黄少天差点噎着：“咳……靠靠靠！黑历史就不要提了好不好？还有啊，咳……你一会儿问问题的时候，要乖乖叫学长，要不然我不答你的！”

他自认为这样的威胁很有效，摆出“学长”应有的一点架子，不等对方回答，自己站起来丢垃圾。
“但是，”叶修说，“我没有问题问你啊。”

就算是，有必要这么耿直地接话吗？
“你这人……”黄少天被他气得够呛——岂有此理，哪有这么难对付的小学弟？他对自己这张嘴一直挺有自信，只要是他会的语种，从来就没人能像这样把他堵到没话说的。脑袋开了这么一秒的小差，就让他手里的塑料袋变得粘手了，反倒是剩下的那小半个手抓饼被投喂进了“其他垃圾”的大嘴巴里。

黄少天当场愣住，还来不及悲伤，一回头就看见叶修抿着的嘴唇。

“靠你笑什么笑？都怪你半路跟我搭话！”
“……不好意思啊。”这时候叶修同学才好像乖了点，“要不我给你再买一个？你一般加什么？”

“培根鸡蛋肉松番茄酱。”黄少天顺口就答，没想到人点了个头就真站起来。

“嗯？你干嘛去？”

“给你买饼去啊。”

“你真去？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看你之前的表现，不像这么老实的人。”

“哪里不像？”叶修很认真地为自己辩护，“每周都来旁听，不算好学生？”

黄少天很负责地评估了一下这人之前的表现，想了想又觉得该一码归一码，不好说算还是不算。

“……反正用不着你买。我这可是无偿答疑，一会儿要是让人看见我指挥学弟给我买东西，谁还敢来问？”

“那你不饿了？”
黄少天没好气地：“已经被你气饱了，下次……”

“嘘……”

“嗯？”

叶修示意他往旁边看。黄少天这才发现有个女学生捧着课本站了好一阵，像被他俩吓得愣住了，以为自己误闯了某种不适合第三者在场的吵架场合。

黄少天感觉脸上又热起来——这是第四次了。

“下次再跟你算账。”他压低声音威胁，收拾了一下表情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女学生这才松了口气，叫了声“学长”，才有点羞涩地把课本递上来。

学妹比刚才这位乖多了。
黄少天想，无意间又朝叶修瞄了一眼，发现那人只是笑，又和平时一样自觉坐旁边的椅子上，好像那个位置本来就是留给他的一样。

真是一点认错态度都不像有。

黄少天在心里悄悄嘀咕，叶修却好像听见了似地，抬起眼来刻意碰他的视线。他被惊得眉头一蹙，赶紧低下头假装看题，眼睛却不自在地眨，没看进几个单词，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搓了搓掌心，好像要赶走那些莫名其妙渗出来的汗。

这次是这样，上次好像也是——为什么做错事的人，反而好意思一直盯着他看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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